21.10.05



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該是每一個都市人,尤其是往往佔了都市大半人口的來自世界各地的過客們所值得一讀的一本書。它很輕盈:內容很輕盈、寫作彷彿亦很輕盈,卻宛若空氣無所不在,並且精確地通過一個人對城市的充滿符象性與冷色調語言的描繪,為另一個人於聆聽經驗中在其腦海裡勾勒出一幅幅交織錯雜的各個城市的想像圖。城的模樣經過一個人的或具體或賦予浪漫形象的詮釋以後再經過另一個人腦海的不斷勾勒與假想,其間又添加上此人在過往記憶裡曾經聽聞過的其他人對這些城市的個別描繪而在記憶中留下的印記,於是種種符號與詮釋不斷覆蓋添加的結果,形成在這個敘事/對話過程中因兩造對城市的不斷構建而浮現的「看不見的城市」--存在於記憶之中,存在於詮釋之中的似乎實存而又非實存的城市。然而弔詭的是,這些被建構的城的意象與其與旅人及居民的互動關係並非虛構,而是實實在在地,讓人心領神會。這就是現代的都市生活形態,我們擁有太多城市,但我們的記憶容量總是不足以容納它們。

其實到現在為止只看了第一章到第二章多一點,但好在這本書不難消化,而且用了相當有趣的仿對話與第三人稱敘述形式交錯著片段性地建構,而單是前面才開展的部份就已經有太多信息,因此我才能還沒看完書就在這裡大放厥詞。我對城市與記憶的辨證關係尤其覺得有興趣,因為當人們不再是固守於一塊土地上經歷生老病死的生命必然歷程的時候,隨著空間的轉換,記憶的浮動便十分耐人尋味:對於那些不在「自己的土地上」的人們來說,過去那片土地上的記憶彷彿是由彼處相連至此而又與此處不甚關聯的,你可以選擇延續自己,也可以選擇斬斷過去,甚而,讓記憶浮動於此此彼彼的空間轉換中,隨著每一次的轉換而再重新整合、建構。而當人們是活動於城市與城市之間時,這種記憶的不連續與浮動性更為強烈,從而形成特殊的城市記憶,而這種城市記憶可以是非常個人的也可以是族群性質的。

因教授的作業要求,昨天讀了臉譜出版的福克納諾貝爾文學獎致答詞,唐諾翻譯作說明的「人類最偉大的聲音」系列叢書,短短一篇致答詞(高行健的可比他長太多了,而這篇短短的談話卻是歷來諾貝爾文學獎最重要的致答詞之一),最讓我動容的即是福克納所提出的人類的最大恐懼就是對於「肉體毀滅」的恐懼。因為書已不在身邊,無法確實對照原文,其大意是這種對肉體毀滅的恐懼大得人類竟已可以忍受它至今,然而這種恐懼卻不時佔據了大部分人的心靈,因而掩蓋了真正值得人類關注的使人之所以為人的最深層的人性。福克納主張作家應該書寫的是這層使人類即使在滅絕以後仍足以發出聲音的人性部分,而不是執泥於害怕形體消亡的「肉體毀滅」。

唐諾說,在福克納的作品裡,我們彷彿從城市的叢林中,被召喚回到了曠野裡--人本就是來自於曠野。好的作家並非企圖改變他的讀者、使他們頓悟前非而愿受來自於良知的感化,而是在召喚:喚起讀者內心最真實的人性,無論是光明的或晦暗的,那都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最珍貴資產。

那麼,而今落戶都市叢林的人們,何時才能回到屬於曠野的心靈裡去?在卡爾維諾的筆下,當對於每座城市的敘說在穿梭於視覺、想像與間或讚嘆的語言之下形成詩意化的片段,並且排列組合成一幅幅風景圖如幻燈片般順序轉換時,整個世界便彷彿變成一個更大更廣的曠野,而人們來回移動於各個點上,卻只不過恢復了與先祖一樣的在亙古曠野上的追逐與建立,為尋找一種永恆的鄉愁--我們從哪裡來,該往哪裡去--就如最後的第九章末馬可波羅所說,我們在這存在的地獄裡尋找著那不是地獄的東西,以給它們存活--從而亦讓人類得以延續下去。

(因為書未看完,閱讀筆記寫得不夠全面。希望等到看完以後,我能繼續書寫,關於旅遊與城市)

0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 Home